神話退去的年代-評末路小花《電母》



誰來明察秋毫人們的內心

    在古代自然崇拜的神祇當中電母來自於先民對閃電的恐懼電母被視為幫雷公先用大鏡控照世間辨別的前哨而電母的來歷來自一個誤會的故事一個相當孝順的媳婦總是讓婆婆吃白米,自己吃糠,卻引起婆婆懷疑藏私,之後謠言四起,傳到天上雷公耳裡,雷公信以為真,故以雷劈懲罰孝婦,孝婦倒在水溝旁,細看身旁才知道,那些吃食並非白米……
    末路小花的黃丞渝導演此次推出《電母》,既非是重提神話傳說,亦非是盡敘鄉野傳奇,而是直探人物本身「自我慾念的不可控制」[1]。如果人們可以以神話控制對外界事物的恐懼,那對內心自我呢?當行過虧心事,又能以何消除羞恥內疚?這倒是相當困難了,畢竟無可憑倚,唯有自己。黃丞渝透過故事新編,以婆媳各自的獨角戲,帶出一場自我試煉。由於舞台獨特,獨角戲又是一人撐局,筆者稍費筆墨,希望能將這個小戲敘述得具體一些,稍後評論即能予讀者較為清楚的輪廓。

觀看與表演一體的同感空間

    筆者看的是台北場,整齣戲在南海藝廊二樓的戶外庭院演出,觀眾與演員同處而不設觀席,並隨演員動作台詞暗示觀眾改變觀看動線,表演空間則善用庭院、樓體與樓頂之間的動線,庭院和屋頂各設一盞燈做閃電效果,又利用藝廊原有的樹木構成如同鄉野環境,觀眾就像是站在婆媳家的門口,細察其生活情思。婆婆一角由吳柏甫飾演,他剃以光頭,著以長衣,難識性別。上半場獨角由他細述婆媳生活,戰亂時局,獨子往戰,兩年未歸,終至音訊杳然。媳婦一角由張綿綿飾演,出場輕快精神,頗多笑語,大概鄉間生活瑣事,全在她餵雞之間。不再細敘故事,而是呈現其心,五味雜陳,為求生存,又該何去何從?兩人的衝突點在於最後媳婦為求生存,以身體向他人換取糧食,被婆婆發現,成為兩人面對生活的最大恐懼。
    將舞台從劇院裡搬出,戲劇便不僅僅是在過往鏡框內發生的事,而成為一個極為貼近我們,好似左鄰右舍的日常人事。筆者認為這種呈現方式確實能夠營造一種空間或氛圍,去感受恐懼與是非。如果要說這個空間利用的問題,大概還是在觀眾的位置。狹小與擁擠或許可以更有緊迫感,但是視線的限制很多,如表演者只在庭院的空間表演,改變動線的觀看角度當非常有趣,尤其在張棉棉獨角時,觀眾還被當成小雞一樣被驅趕,既幽了觀者一默,也讓我們恍若變成了演出的一部分,很有參與感;但是一旦演員上了屋頂,或是下到一樓,視線便多有遮蔽。下樓的走位,大概是要製造人物鄉間活動的空間,像是對著不存在的村長說話等等倒還堪觀;但是上到屋頂那種與天祝願,或是儀式性的戲劇動作,其重要性極高的段落,觀眾就因為庭院不夠寬,而只能看到屋頂前緣的景況,十分可惜。景深不足,屋頂戲的某種神性便降低了。如果能夠有更拓寬的空間,或是有較低的類似高台的活動範圍,大概就能夠在既是夜晚,又刻意以強亮的油燈映照下,傳達出恐懼的壓迫感。

獨角戲安排 擺脫傳統故事框架 

    兩位演員的獨角戲,在風格上是相對的,有點是一悲一喜的方式。吳柏甫飾演婆婆,對於神明與命運更形畏懼,在年老思子的情況下,他聲音極細,行事有些過份的小心翼翼,直到後來懷疑媳婦,才突然迸發怒意,撒了一地的白米。這段表演營造了某種宿命觀,吳柏甫演來卻有點微妙,有點太過刻意,不過他還是能夠控制他的節奏,走動或苦喊,都頗能將老嫗的情態掌握甚佳。張棉棉飾演媳婦,甫出場即活潑朝氣,學雞叫更是一絕,有樂天知命之感;在與不存在的人物互動也極其自然,因為飢餓而試食飼料一景,她欣喜味道不錯,輕鬆的幾個動作卻反映出「時局極壞」的具體感受,讓觀眾是直接地,從這個與世隔絕的鄉間地方,感受到大環境的艱難。媳婦的年輕讓她對於神明或命運具有一種反叛力量,她的求生意念比起婆婆更加強烈。這是一個神話退去的時代,只能夠想盡辦法求取生存。媳婦對於生存的恐懼,大概是她最終走上犧牲道路的動因。雖然從喜而悲的轉折還是有些層次不足,但張棉棉的氣勢夠強,在最後儀式性地走向死亡途上,依然能釋放出人物自決的戲劇能量。
    婆媳的衝突並非同時發生,導演黃丞渝的安排,讓整齣戲都走在人物各自剖析自我的路上,反而去除不少狗血雜蕪。撒米與吃飼料的情景,大概就是將原故事中「白米/糠」的意象放大,在面對生存的困境與恐懼中,增加更多變因。好人或壞人,希望或絕望,心安或內疚,在重新編排的故事中,更形曖昧而幽微,並讓《電母》的傳說不再平板,而是再度鮮活了起來。

註:本文附上高雄場於院子劇場的演出劇照,高雄場的演員側拍相當漂亮。



[1] 出自電母節目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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