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常會在小說中讀到這樣的故事—《菊次郎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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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特別的夏天
        「但你常會在小說中讀到這樣的故事。」這句與標題只差一字的臺詞出自電影裡被小學生正男稱作「溫柔叔叔」的詩人小哥。當小學生正男跟著完全不靠譜的「先生」莽撞又狼狽地尋找多年未見的母親,並在路上發生各種惹人發噱的荒唐過程,卻又在到達目的地時得知母親早已改嫁、將之拋棄的事實後,他們在玉米田裡重遇了曾在路上載其一程的詩人小哥。詩人小哥為前頭那個沮喪又有些滑稽的尋母記發出了這般結論,而在「結論」之後,我們才看到夏天真正的模樣。
        小學生正男的遭遇並不特別,幾乎是看到開頭即可猜出後續的情節;其與「先生」的這段旅程,也帶有典型「公路電影」的特徵:從東京淺草至愛知縣豐橋市600公里的路途上,彼此毫無關係,個性也截然不同的兩人無奈地一同上路,一同經歷種種未知事件和人物相遇,意外連連又跌跌撞撞的旅程,慢慢地將兩人彼此的關係改變,最終獲得了成長和回憶。

最純粹的夏天
觀眾若是從小學生正男的角度看這個夏天,會感到既奇怪又略顯平淡;若是從「先生」的角度去經歷這趟路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當這對奇怪的大小搭檔在電影結尾離別時,小學生正男叫住「先生」,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菊次郎,他媽的,滾吧!」
原來「先生」就是菊次郎,他那邊笑邊大聲的回答,表明了小學生正男的夏天,也正是菊次郎自己的。         
菊次郎是沒有目的地的人,他的心境是自由的,態度是直接的。做為一個遊手好閒的大人,陪伴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學生找媽媽,該是多麼地無聊!從自私的賭錢玩樂到終於想起正事,因為花光了錢,菊次郎想盡辦法和旅館服務員賴帳,接下來又用各式花招死賴活賴地和過往車輛的駕駛要求搭便車;正男面對菊次郎那些無恥的小伎倆,總是沒有懷疑地跟著做,然後在無盡的失敗中有點垂頭喪氣地向菊次郎表示「行不通」。這種互動過程,與其說是菊次郎做為大人在路途上照顧著正男前進,倒不如說是正男毫不懷疑地跟隨菊次郎,以一種孩童無私的信任,相信「先生」能夠帶他找到母親。 
菊次郎並非天真之人,從他看見正男母親另有家庭的反應,即知他並非不通人情世故。為了讓正男開心,他接受了詩人小哥的建議:一起去露營個幾天吧!菊次郎與詩人小哥,加上路過的兩個騎摩托車的男人(正男稱他們為「胖叔叔」、「光頭叔叔」),四個大男人就帶著正男在河邊玩著最幼稚的遊戲,從扮成魚在水裡瞎鬧、玩123木頭人到一起看北斗七星,愈是孩童般的活動,眾人愈接近心智的純粹。 
        菊次郎其名來自導演北野武的父親—北野菊次郎。電影裡所描述的,可能也代表了北野武對父親形象的投射。屬於正男和菊次郎的這個夏天,反而是無心的菊次郎有了更多的心境翻轉。「被母親拋棄」是菊次郎和正男唯一的共同點,從開頭被妻子調侃,到了解正男時那句「原來他跟我一樣(母親不在身邊)」[1]以及後來突然跑到鄰近營地的大都町的某間療養院,就為了看望母親一眼。那一眼所透露出的,是菊次郎最大的孤寂;比起前面正男孺慕至深卻失望而歸的神情,菊次郎顯然封存了更多記憶在無所事事的歲月裡。他沒有像正男一樣哭泣,而是默然離去,回到正男身邊,一起度過他們的夏天。

終是難忘的夏天
        電影顯然更大地體現了「男性傾向」。正男與菊次郎或可被視為一種整體性的,描述男性成長的客體側像。藉著兩人共同經驗的旅程,顯示出互補與互通的默契;短暫的露營當中,其無憂無慮、直來直往的嬉戲過程,顯示了男性共同認知的情緒出口和解決問題的方法。正男長大之後並不一定會像菊次郎,菊次郎的過去也無從知曉,然而這個夏日的處世之道,卻深深地刻劃在他們的心中,成為一種變相的、帶有傳承意味的男性經歷。
        導演北野武以往的暴力元素在本片中依然存在,然而他卻十分節約地使用。「暴力」既是菊次郎的背景,也是他在大人世界裡最直接的武裝;但是在電影裡,在童稚面前的他卻褪去了這層保護色,即使是整背的刺青攤在陽光下,也已經不再令人害怕。幾番較為血腥的場面,或以大遠景且有遮蔽的鏡頭處理,也有嗆聲後直接跳到傷後悽慘的畫面,刻意地略過衝突時的激烈打鬥,完全有別於其典型的美學風格,並透出別具一格的溫柔與包容性。
北野武在《菊次郎的夏天》既是導演也是主角,他以獨特的演繹展示了其能駕馭不同電影類型的功力,卻又在如此歧異的風格轉換中,保留了可為觀眾追尋的線索—亦即那粗獷的、飽經世事的面容,直接而有力的姿態,以最簡單的敘事切中觀眾回憶裡,最柔軟的部分。



[1] 括號內文字為筆者自加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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