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映象》-該被注目的國度






無人回憶的歷史場景

非人演出電影並非新形式但是以非人拍一部關於的紀錄片卻是一件頗費思量的事情究竟是什麼樣的一段歷史的參與卻沒有可以回憶或者說沒有可以在鏡頭前訴說他/她的回憶



表現已進入紅色高棉統治時期的人民勞動情形 人人身著黑色革命服裝

紅色高棉。一段殘酷又沉重的柬埔寨歷史,1970年代末期的盜賊治國,令這個國家如同被詛咒般陷入無窮的苦難,至今仍沒有翻身的機會。《遺失的映象》即是導演潘思禮(Rithy Panh, 1964-)利用泥偶重現大部分當時的生活景象,其中尚穿插殘餘的官方影像而成,至於敘事則全用旁白,拍成一部抒情性極高的紀錄片。


「紅色高棉」是柬埔寨共產黨的通稱,這個政黨在1975-1979年對柬埔寨實行極左統治,其總書記亦即實際的掌權者為波布(Pol Pot, 1928-1998)。三年半的統治,有150-200萬的人被屠殺,甚至更多;這個國家的城市幾近毀滅,也損失了絕大部分的知識份子。柬埔寨幾乎失去了國家進步的動力,二十世紀文明的產物全數消失,波布以剷除異己的方式建立所謂的「理想社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導演潘思禮(Rithy Panh)
http://culturebox.francetvinfo.fr/cinema/rithy-panh-recoit-le-prix-un-certain-regard-pour-limage-manquante-136773


中南半島上一段悲歌


我不是太願意用一種抒情的文筆去寫我對電影的觀感,但很難避免在搜尋和閱讀歷史資料時的沉重心情。柬埔寨的駭人屠殺或許是我所知近代國家中最嚴重的慘況之一,在中南半島,在東南亞地區的論述裡,他們的「自我屠殺」(Autogenocide)[1],讓關於城市文明的討論無法再將柬埔寨囊括進去,而這段苦難的結束又是由越南入侵的戰爭達成[2],「紅色高棉」終被推翻,但依然留下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悲劇。

這部紀錄片是從導演的個人經歷出發,呈現方式主要是用泥塑,包括1975年以前的金邊生活、從城市撤退到鄉下的過程,以及在鄉下和集中營裡的種種情形;所謂的殘餘影像是人民勞動,人人著無身分差別的黑衣[3],在砂石場排排進行艱苦的工作,另外還有波布等共產黨高層到各地視察,極受當地歡迎的熱鬧場景。這些影像都是「官方」的,電影/影像為政治利用的宣傳力量,能夠粉飾太平,掩蓋真相。其中有一幕令人深刻,那就是波布領著赤共高層,迎接從中國來的「朋友」,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的主事者之一張春橋,他們十分親熱地握手寒暄,但他們各自的國家在他們的打壓下卻是岌岌可危的狀態。

在紀錄片當中,導演一直希望能夠找到任何一張當時的照片,去幫助人們回想:「雖只是一張照片,不夠證明當時的殘酷屠殺行徑,至少,它可幫助我們回想,重建,那段歷史。」那三年半的所有非官方影像幾乎全毀,我們所能想到可以記錄所謂「當下」的各種技術,都人為地消失了。


紅色高棉時期規定在固定時間要看所謂的革命電影
http://cheercut.pixnet.net/blog/post/40555831-%E3%80%90%E9%81%BA%E5%A4%B1%E7%9A%84%E6%98%A0%E5%83%8F%E3%80%91%E5%AD%98%E5%9C%A8%E7%82%BA%E5%81%87%EF%BC%8C%E6%B6%88%E5%A4%B1%E7%82%BA%E7%9C%9F%EF%BC%9F


失去一切之後唯一留下的「存在」

紀錄片的記錄功能被挑戰,沒有照片,沒有「真實的」影像,最重要的,沒有人。沒有人,亦即連對象都失去,只剩下蒼白的記憶。為了能夠訴說故事,導演利用了「再現」作為他的主要創作。上萬個泥偶,以導演記憶當中最質樸、卻也最憔悴的形象,表現了茫茫的群眾,配合著如同兩個世界般的殘餘官方影像,最終表現的是導演娓娓道來的「記憶」。電影裡最真實的、從歷史而來的就是導演本身,以及他所帶著的關於「紅色高棉」的回憶,他的「存在」是在失去一切之後唯一留下的,這部紀錄片就是導演的部分自傳。

正因為是自傳,整部電影都瀰漫著悲情,就像是觀眾與導演一同陷入了悲慘的過往而不可自拔;過往我們對於紀錄片能在一定程度上呈現多元觀點,或者是導演/創作者會抽離情境而做到客觀,又或者有極為強烈的主觀意識並試圖去證明等等,在這部電影裡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導演的旁白如同一篇散文,細數昔日,他對於當時生活的感受很深刻,透過電影,透過「遺失的映象衍生的探索」去表述歷史;他沒有分析那樣的時政如何來去,亦沒有謎團待解,而只是將他所看見的事實呈現,平鋪直敘。

對外界而言,柬埔寨除擁有吳哥窟美景外,再無其他顯著印象,這個國度似乎空泛得令人遺忘。我曾在關於亞洲文化的論述中認識了「紅色高棉」這個名詞,一時好奇而查詢了其所代表的意義,而為所得到的資訊感到震驚;在《遺失的映象》入圍第86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時,我希望這個國度之不幸能有更多國際的能見度。但我發現,我們對於柬埔寨的認知,實在太少太少。

走出悲情仍是漫漫之路

《遺失的映象》是一個劫後餘生的紀錄,但給予外界的資訊也僅僅是如此而已。導演在1979年逃離柬埔寨,輾轉從泰國到法國,因此本片的旁白是法文(另有配英文版),其後在1990年回到柬埔寨。這中間導演也有拍攝其他關於柬埔寨的電影,但從《遺失的映象》來看,他並未更多地去談柬埔寨這段歷史的遺留問題[4],而只是描述一段回憶而已。這可能有導演自己的創作原因,但就讓我們作品的資訊僅僅停留在被動的接收上,同時又掉入情緒化的情境當中。對於柬埔寨的一種情緒化,我也在上個月甫出版的《柬埔寨-被詛咒的國度》[5]裡看見,即使是已然深入觀察與考察柬埔寨30多年的作者喬˙布林克里,本身是同時是新聞界重要人物,他的筆觸仍然是「充滿了如小說的片段」[6],光從目錄的標題都可以看出作者的主觀意識,像是「野地仍有白骨哭聲」、「政府是全國最狠的惡霸」或是「我們的傳統是貧窮」[7]等等,也許我們可以解釋這是一種引人入勝的下標題法,但更多是表示了作者對於當地人民在慘淡歲月裡的生活的悲憤心理。




潘思禮和布林克里帶給他們的觀眾和讀者的,在目前都還是相當淒慘的柬埔寨的形象。這種認知一方面是外界對這個國度的認識實在太少,只有零星的報導將之視為新的投資致富之地[8];另一方面是這個國度的生活改變乏善可陳,甚至已然退回到「紀元零年」[9]:「中國元朝的周達觀在十三世紀末出使到柬埔寨,他看到人們以竹蓆為牆,棕櫚葉為屋頂,在戶外生火,用瓦鍋煮食,『就地埋三石為竈』,本書作者所見仍然一樣,千年真真如一長夜。」[10]這個國家的歷史瞻前顧後都還沒能找到一條出路,而大眾生活與古代差異甚微,未來在何處?目前仍是僵局。

《遺失的映象》為外界開啟一個窗口去認識這個依然需要希望的國家,一個尚待注目之國度,其中之殷鑑當為文化、歷史及人權工作者等持續發掘;導演以泥偶取代人的形式是藝術,也是重新看待紀錄與詮釋的方式,也提醒我們不斷思考「人」的位置。


導演用電影拍攝場景來重現往日美好 多采多姿
http://cheercut.pixnet.net/blog/post/40555831-%E3%80%90%E9%81%BA%E5%A4%B1%E7%9A%84%E6%98%A0%E5%83%8F%E3%80%91%E5%AD%98%E5%9C%A8%E7%82%BA%E5%81%87%EF%BC%8C%E6%B6%88%E5%A4%B1%E7%82%BA%E7%9C%9F%EF%BC%9F
















[1] 種族屠殺(genocide)一詞演變而來
[2] 越南入侵柬埔寨的情形相當複雜,從柬埔寨逃出的流亡者在越南組成柬埔寨民族團結救國陣線之後就是隨著這次入侵回到柬埔寨的至於越南的目的是本身想要擴張在中南半島的勢力此舉造成中國不滿,後引發「第三次中越戰爭」。詳見維基百科。
[3] 大約只有男女之分
[4] 紀錄片後段延伸到了現在導演在談現在的心境時曾出現一幕好似電視政論節目片段,參加的人應是導演本人。可以看出他在節目上侃侃而談的情形,但在本片只是驚鴻一瞥的背景畫面。
[5] ˙布林克里(Joel Brinkley)。楊芩雯譯。臺北:聯經出版社,2014
[6] 出自書底推薦詞
[7] 本書的論述是從1970年代寫到2010年左右
[8] 但我們都很清楚所謂富者絕對都是少數人甚至是外國的投資者
[9] 出處同5.16為波布所宣稱
[10] 出處同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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