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配樂出發,抬至神格的人道主義:看大島渚的《俘虜》
本文初刊於http://artmagazine.com.tw/ArtCritic/article1719.html
正式出刊於http://artnews.artlib.net.tw/247/1966/%E5%BE%9E%E9%85%8D%E6%A8%82%E5%87%BA%E7%99%BC%EF%BC%8C%E6%8A%AC%E8%87%B3%E7%A5%9E%E6%A0%BC%E7%9A%84%E4%BA%BA%E9%81%93%E4%B8%BB%E7%BE%A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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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情懷
由音符開啟
如今,《俘虜》(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1983)是一部配樂比電影更加出名的作品。扣人心弦的同名主題曲,在電影裡甚至比兩位男主角還要早出場。那一個個打在心上的音符,隨著配角們緩緩走過俘虜營的空地,越過樹林,帶著娓娓道來的氣氛。或許是對樂曲旋律太過熟悉,這段由主題曲帶出的鏡頭並不令我完全入戲,反而像是一個開頭的明示,提醒我將要看到的故事。坂本龍一以這首樂曲在電影配樂領域一戰成名,並在當時拿下英國影藝學院最佳電影音樂獎。
坂本龍一曾經用鋼琴演奏過這首主題曲,優美綿遠,聽者幾乎要起立鼓掌,但在原版的配樂實是電子合成器的弦樂與電子打擊樂的組成。電影裡樂曲響起時的背景,正是這座印尼爪哇俘虜營的清晨,音樂如朝露般清脆,引領著觀眾想像樹林的另一方會是什麼在等著,由此而開啟的敘事空間,其象徵意義鋪滿影內影外,再無脫鉤之可能。
感染觀者的電子打擊樂在此起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懸疑感的推進,空茫的回音呈現出電影的神祕感。戰俘營給人的印象向來是殘酷血腥的暴力,又或是艱難求生意志的展現,然而從音樂流瀉而出的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當日本軍官世野井隊長(坂本龍一飾)在法庭上初見戰俘傑克.西裏爾斯少校(大衛鮑伊飾),兩人特寫鏡頭所配的音樂即有明顯的不同:世野井直勾勾地看著西裏爾斯,鏡頭愈近世野井的臉,樂曲順流展開,正襯著世野井的新視野;西裏爾斯傲氣地回著法庭審問,背景音樂則是一頓一頓,為他的自辯打著節奏。由配樂所營造的電影氛圍,明顯地要將觀眾帶向有別於以往戰地印象的故事。
故事起伏間的音與情
之後的配樂更多是以重複性的旋律呈現,帶著平實客觀的敘事感,偶爾在情緒高峰時略作堆砌,但很快就恢復平靜。這種言有未盡卻及時壓抑的樂曲安排,讓觀眾隱有期待而不願錯過任何人物交流的瞬間。隨著主角們互動的時空流動,音樂節約了情感的欲動,甚至在經典的親吻一幕,配樂都只是漸強而已。在那樣驚世駭俗的情境中,讓人感覺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念,矛盾卻又令人魂牽夢縈。
如果說配樂只是禁忌情愫的象徵,則還稱不上多麼驚豔。回到主題曲的分析,這首樂曲的首尾呼應,非常自然地呈現完全不同的氣氛。本片的開頭由戰俘營的原軍士(北野武飾)帶著戰俘約翰.勞倫斯上校(湯姆.康提飾)走過樹林,結束亦在他們兩人的聚頭—只是身分已經對調,而原軍士也是隔日就要上刑場了。這場話別收束了戰爭,為旁觀世野井與西裏爾斯的情感下了註腳,更重要的是真情流露,兩人間展現了非常真摯的友誼。
雙方在戰俘營實為敵我衝突間負責折衝斡旋的角色,他們的互動實已模糊了戰爭中二元對立的情勢,漫出一片無以名狀的情感空間,顯出了人類的無常和可能性。當勞倫斯難掩淚水地匆匆告別,原軍士突然叫住他,並向他喊道”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鏡頭定格在原軍士的大臉笑容上,主題曲再度響起,電影旋即暗幕,宣告劇終並進入工作人員名單。熟悉的樂句同是開頭和結尾,也正表示了它是故事的開場白與結語。觀眾亦終能在結局一幕體認到導演大島渚在人道主義上的期盼:亦即在傷痕滿布的戰事過後,東/西方終能在語言和文化上達成理解,人我之間的關係又再度擁有了極大的可能性。一部好的電影,連主題曲都能做為敘事的重要架構,讓人渴望從音符中再感受多點故事的深刻性。
死生契闊
證人道精神
配樂已成為電影的靈魂,但其出色的劇本亦不可忽視,電影不但在雙方迥異的生命態度間取得平衡,亦延續生死之外的意義:日軍忠誠為國,寧捐軀成就武士之道;英軍則是重視生命本身的價值,為生存而奮鬥。透過衝突爭執,敵我之間也漸起變化,世野井以剪下西裏爾斯的頭髮做為「生之延續」的陪伴,直至死亡也不願分離,其情生意動是不渝的;勞倫斯明白原軍士的死刑是軍國主義的犧牲品,但當原軍士表示理解並已做好死亡的準備時,勞倫斯也尊重他的決定。國族間不再牴觸,而是建立起人性道義,體現慷慨之愛。
導演大島渚在《俘虜》裡特採英軍的觀點反視日軍,執著於極端卻不生對立的意圖,通俗卻不濫情的手法表達了戰時的人性辯證,在國家機器的對抗與運轉之下,人類依然能自發地走出情感之道。在絕望中又有重生的希望,曲折而精采,當是餘韻無盡的經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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