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記憶的黑盒子裡,《與西西玩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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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新求變的劇場試驗
         2015年,香港浪人劇場帶來《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在思劇場演出。當時的製作,將香港著名作家西西的經典文本細緻地劇場化,並巧妙地以兩名女演員的冷熱映對出書中主角的飽滿度,同時亦以簡單的布景和明確的主視覺造就劇場裡的多意義結構。今年,浪人劇團再度登臺,帶來同樣由西西老師文本為發想的演出—《與西西玩遊戲》。這次演出的呈現與《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格,讓觀眾看見香港年輕劇團的多變面貌。
         《與西西玩遊戲》是一個「參與式意象劇場」,可以想見觀眾進入劇場後並不依循傳統的觀看方式,而是需要「參與」,也就是在演出進行時,在一定的程度依照戲劇設定,由演員帶領觀眾進行有目的的活動。演出的空間與前台僅一黑幕相隔,演出前觀眾須等待所有人到齊,並被隨機挑選身著劇團所準備的四件風格各異的服裝:阿美族服飾、夏威夷衫、公主禮服和韓服。早在前臺等待的第一位演員在觀眾著裝完畢後,朗讀進場詞,隨即掀開黑幕;觀眾先進入一個緩衝空間[1],接著掀開第二層黑幕,才真正進入了表演/遊戲區[2],演員此時也更正式地邀請觀眾「歡迎來到我的樂園」。參與式的劇場,於焉展開。
         演員喊出「樂園」,這就像是一個召喚詞,使觀眾進入由西西文本所構築的小宇宙裡。表演/遊戲區僅以最小的光源,襯托出一種幻境的氣氛;觀眾此時則由第二位演員開始帶領遊戲,從「123木頭人」開始,眾人向一面畫滿塗鴉的等身大鏡子跑去又跑回。動靜之間,我們在當中已不知不覺從未知的闖入/觀看者,成為一同表演並給予回饋的參與者。
         第三位演員是從原先觀眾所經過的緩衝空間進入表演/遊戲區的,這裡的展演關係形成一種錯覺;她的出場像是一個說書人逕行參與進來,而觀眾早已在表演/遊戲區等待她,等待她能帶來更多的故事。三個演員到齊,他們輪番述說西西書中的文字,轉換並演繹著西西的「少女時代」—觀眾隨著演員的指示、問話而隨之陷入西西/自身對於記憶的追索。
僅僅靠著演員的指引與氛圍的營造,觀眾藉著「參與」時的位置轉換、全景視線,以及隨機想像的記憶畫面,我們得以經歷有別於以往的空間經驗。藉著不設座位,使觀眾成為表演的一部分,遊戲的過程其實也是一種未知的創作。演員透過即興,進而與觀眾的回饋撞出火花;觀眾則以身體的參與和意識的投入,在暗淡的視線中感知戲劇的節奏,構築想像中的空間游移,並連結西西與自我間的故事共感。

分享與體會人生必經的「失去」
浪人劇團在節目介紹裡寫道:
……由西西老師的作品出發,根據《哀悼乳房》的《庖丁》及《顏色好》、《西西詩集》的《家族樹》及《土瓜灣》四個章節,從老師對「女性」、「病人」、「老師」三個身份互相觀照,尋找他們的共同價值。    
實際上,本作比起《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已然大幅度地降低對文本的依賴,更多的是從這四篇故事裡,析出西西老師對身體和家鄉的看法:從病痛治療以致對生命擁有新的體會,也對身體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禮讚;藉由對直
系女性親人的血統追溯,以及土瓜灣做為生命安頓之所在的認知,深化自己的位置和身份認同。
         劇團成員從西西老師的生命敘事裡各自體會並共同編作後,將之發展成參與式劇場,其目的是分享。西西老師的生命旅程所透露出的人生風景,在後輩創作者的眼中,竟然是漸漸的「失去」。猶記得表演/遊戲區充滿塗鴉的等身大鏡子上,西西老師出身的「土瓜灣」三個大字顯於鏡子中間正上方,就像是一個主題、一個聯想的起源,延伸而下的各種塗鴉與文字,代表著少女西西所認知、記憶的世界,而在鏡前活動的我們,則在此覺察作家舊日的生活意象,猶如受到感召般,對回憶產生了渴望與懷念。
         西西老師的「土瓜灣」在此遊戲裡或有更大的意義。由小見大,亦即將作家對家鄉一方的思憶,擴大成對「昔日香港」已然失去/逝去的喟嘆,並反映在遊戲/劇場裡,讓觀眾在被動的帶領下漸生主動,積極地去感受場域、氣氛和物件所引生的個人思緒。同時又因為演員或觀眾間身體(肢體)的彼此觸動,形成一種強烈共感的語境。西西的文字在此成為體驗式的狀態,其鬆動的結構提供了觀眾能夠自我詮釋的空間。
         藉著西西老師的文本以及演員們的領路參與,整個遊戲結束於讓觀眾以粉筆自由在鏡上塗鴉的一刻。無論體驗到怎樣的生命歷程,我們最後都是直覺地出手,以最為明快的思憶所感,在鏡上畫出一道僅僅屬於自己心裡的「西西風景」。當所有人都完成作品時,往後退一步,我們皆看見了「失去」前最盛的生命記憶在鏡像前白光閃耀,就好像我們一直擁有一樣。這是西西「樂園」的美好,也是我們能夠珍視記憶的最後時光。



[1] 「緩衝空間」為筆者形容之用詞,因為真正的表演/遊戲區時在第二層黑幕後,第一層與第二層黑幕在演出開始時空無一物,但在之後卻是第三位演員進場和帶活動的一個延伸空間,故我稱之為「緩衝」,以敘述此空間的彈性功能。
[2] 導演譚孔文將此表演視為「遊戲」,但是就筆者的觀察,此作依然是由演員進行的表演為主軸,故以「表演/遊戲區」描述此空間的雙重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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