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50呎豪華生活》─在舞台上演繹當前的居住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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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如果有在關注房地產消息或新聞者,一定常在談話性節目中看到名嘴們天花亂墜地分析各種例子。其中若是談到居住空間狹小的問題,香港的「劏房」絕對是會被搬上檯面大談特談的居住形式。劏房通常是以出租為主,並是從舊樓裡原本的住宅單位分間而來,面積從幾十呎到一二百呎都有,換算成臺灣使用的單位,大約就是2坪至6坪左右,空間相當細小。

劏房的名稱來由,從「劏」這個粵語字入手,指的是「剖開」的意思,尤其是殺豬後開膛剖肚的描述;到了劏房,就成了「將房子剖開成一間間」的概念,體現了粗魯又直接的形象。做為目前香港地產界的代表之一,劏房是人們在高房價壓力下「不得不」的選擇,又由於舊樓單位分割後利潤更好,狹小單位出租變成大勢,而由此延伸出去的安全問題、政府失能和居住正義等議題,也成為文化討論的對象。

香港表演團體影話戲,九月在臺北演出《我的50呎豪華生活》,即是從劏房看香港人的生活百態,運用特殊的動線設計以及與觀眾互動的方式,深刻地表現出此種居住形式當中,人們生活於此的心境。導演羅靜雯表示,2013年時就想做這個戲,因為劏房已經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劇場的能動性可以引動這個議題,尤其在資本主義和土地開發的高度發展後,這已經不是單一且只在香港發生的問題。」羅靜雯與表演團隊認為,如果遇到這些問題,而我們不去抗衡,終有一天我們就會被這些問題「食晒」[1]。「居住空間太小」這個問題,很多時候是建立在房屋業主為了能賺取更多利潤而「劏」出來的;另外政府政策方面,因為不夠重視,租金也不斷加到天文數字。

2014年4月首演時,當時的舞台上設計了一個立體的、實際的劏房,並配合特殊的視覺設計來呈現。但是當團隊要到愛丁堡演出,劏房裝置以及其中的瑣碎道具難以帶走,因此產生出如今在台北場所見到的「平面劏房」(亦即以圖片做為背景),這一樣能夠表達戲中概念,是可以成立的。

舞台展現並非傳統的鏡框式,而是類似於黑盒式的、沒有確定觀看方向的設計。演員開場時,觀眾還站在前台的等候區,跟隨著演員的引導走入幕啟後的空間─長形的走道,兩旁則是各種不同的門簾,盡頭則是簾幕(第二個空間由此開啟)。演員扮起房仲,劏房則是他們口中炙手可熱的物件:要多小有多小,就算再小也能夠機能配置一應俱全。充滿諷刺性的台詞,加上所有人站在封閉狹窄的走道上聆聽著,我們感受到戲劇的暗示。在「房仲們」口若懸河之後,兩旁簾幕打開,赫然是一個一個如同試衣間大小的所在[2];觀眾被請進去,隨著旁白的指示,體驗空間的簡陋,以及想像自己居於此的無奈。

下一場戲進入第二個空間,地板上用黑膠紙貼出了約莫「50呎」大小的「劏房配置」,一旁的牆上設有銀幕。這場戲分成數段,每個演員皆以不同方式表現「居住」的困境。一段事先錄好的實境秀,主題是讓四個來自不同背景的人體驗同居於劏房,其中有富有窮,每個人臉上塗以白面,顯示鬧劇的諷喻;其後帶出女演員扮成老婆婆,向觀眾訴說往日居住環境的改變;男演員被想要都更賠償的房東趕走,幾乎落得沒得住的窘境。

最後一段最精采,即是一家人住在劏房裡的日常片段,銀幕上播出四個人同處在下舖床的場景。正當吃飯時間,父親坐在床邊端著飯碗,兒子坐在梯子上,女兒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母親因為長期生病而臥躺著,並未進食。全家人連像樣的用餐空間也無,只能將就著擠在一起;從他們彼此間的對話,還有女兒的旁白,我們得知父親打零工,收入不穩;兒子放棄戀愛,準備出去找工作。劏房的大小顯示的其實就是經濟困境,正常且保有隱私的生活皆不可得。這段演出驚人之處,在於當女兒的旁白開始,銀幕旁的簾幕掀開第三個空間,我們才發現這原來是現場錄像演出,第三個空間就是真正的現場!

不能出錯的錄像/現場,更高難度的考驗,在於所有演員都是「躺著演出」。「劏房」背景只是一張實際大小比例的圖片,演員躺在特定的位置說話、移動和「走位」;而這種表演方式的設計,最棒的效果體現在女兒最後透過聽音樂,暫時可遊於天外,她能夠在「劏房裡飛天遁地」。導演羅靜雯在此段當中使用了香港音樂組合My Little Airport的《西西弗斯之歌》,這首歌原本是形容人在枯燥工作中如何自得其樂,並以西西弗斯的神話故事為喻;而當歌曲能讓女兒飛天遁地,也是希望能鼓勵所有困於劏房的香港人:生活如此煩悶,但是未來,總會有出路的。

透過影話戲多元化的演繹,在表現議題同時又能堅持其熟練而繁複的表演風格,讓他們最終獲得了今年【藝穗亮心心】的「永真藝穗獎」。《我的50呎豪華生活》,是一場藝術性與政治性的雙重完美體現,成功讓觀眾開啟了視野,並得以深思討論。



[1]粵語,原意為「吃完」,延伸為打敗、消滅之意。
[2]導演羅靜雯表示,試衣間大小的房間已非劏房,而是「棺材房」,只夠擺張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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