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的兔子洞》─靜如展覽,動如表演

本文僅上載http://artmagazine.com.tw/ArtCritic/article1437.html

真實

「真實」該如何被理解?或者,我們如何理解生活中的「真實」?「真實」是怎麼被製造出來的?這三個問題就是筆者看待《愛麗絲的兔子洞》的切入角度。展覽介紹主張「展覽並不是發生在我們所認知的『場域』或『舞台』之上,而是現場有裝置、一系列表演、行為和事件,還有詩、音樂、舞蹈、聲音、影像,這些設計可能是被配置的、即興的、事先安排好的表演者、或出其不意地讓觀眾來一場奇遇。」

然而臺北市立美術館正是你我認知中的「場域」,甫於一月結束的《愛麗絲的兔子洞》所提出的非傳統靜態的展示,還是在一個既定的傳統場地發生。展覽的內在意義是令人驚奇且頗有格局的,然而它並未跳脫「場域」的限制。展覽本身策畫偏向「偶發藝術」(Happening Art),1960年代發展起來的藝術流派,但並非單純遵循藝術史的形式,而是在概念上做更多翻新與探索,讓觀眾有更多參與,而最終目的是找到不同領域之間的共生關係。

展間中共有九組創作,或者說是九組創作實驗,其中的裝置和設計乍看是精巧的安排,然而它們並非定調的完成品,而是正在等待觀眾與之觸發關係才能形成結果,關係的建立是展覽的最大重點,也是最能吸引觀眾的地方。《愛麗絲的兔子洞》從對「真實性」的探討出發,藉由流動即興的過程去辯證,同時展示作品的童趣意象,反襯了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童話故事中,愛麗絲掉入洞裡後經歷的夢境形態,帶有隨機性的「事件」和不時的「觸發」,構成了與日常世界邏輯迥異卻又自成一套的奇幻故事。

互動成作品

在展場入口首先遇到的,是林其蔚的〈緞帶放音機〉。由大約二三十張椅子圍成圈,中間偏前方擺放一臺「緞帶放音機」;「緞帶放音機」外型看起來像是線圈的概念,但是其發展理念實來自卡式錄音帶(卡帶),林其蔚將原本的磁性塗層塑料換成了緞帶,放大後在上面繡上各種文字和拼音。乍看下完全摸不著頭緒,也沒有特別「藝術」的外觀。

其實這是一個完全要由觀眾參與的作品,在體驗活動裡,將近20個左右的觀眾圍圈坐著,由義工放出緞帶,傳送給每個觀眾;觀眾邊傳緞帶邊唸出上面的文字和拼音,藉著傳送速度與每個人的節拍不同,聲音此起彼落,而漸漸形成一種和諧,或說是一次獨一無二的表演。林其蔚將聲音的詮釋權交還給觀眾,聲音/音樂/詩歌等界線不再分明,而是取決於觀眾的決定。

在轉角有玻璃的走廊,則是陳怡潔的〈「連合島」資料庫〉。以動漫為號召,觀眾可透過手機掃描指定的QR Code,向創作者傳達自己想要看到的動漫人物,創作者再將指定動漫人物的色彩轉化為同心圓。色彩組合各異的同心圓,按照動漫出品的年代被排成序列,成為一片濃縮大眾記憶的圖騰牆,豐富壯觀。

觀看

往前走向展間,入口林昆穎的〈82個工作天〉預告了這個展覽的隨機性。創作者邀請82位願意分享一日工作的參與者,在當日提供工作時的電腦畫面和生活物件,供觀眾「觀看」。「工作片段」變成「作品」,那種隨時變動又停頓的過程,讓每個走過的觀眾都看見些微不一樣的資訊,也就是每個觀眾都會看見不太一樣的作品,且每日換檔,讓人思考「過程」的意義與真實性。

走向右方,余政達的〈It’s so  reality!操實境〉以一面大螢幕牆和階梯座位佔據了展間的角落,自成一塊區域而與其他展品隔開。觀眾坐在階梯上觀看螢幕上六個畫面約莫15分鐘的影片,觀看的開始即是作品形塑的開始。影片的主題是時下流行的「實境秀」,分別有三組演員觀看國外各種實境秀節目,他們觀看時的討論與表情均為攝影機所拍下,再為身為觀眾的我們所觀看。於是三個層次的「觀看」形成了從螢幕內至螢幕外的連結,甚至當經過的觀眾望向我們(像是第四層但已不如前三層緊密),「實境秀」的「真實性」與「扮演」在不同的空間裡流動並互相角力。

從階梯的另一側出去,挨著另一邊的整面牆體,是謝杰廷的作品〈月照六首〉和〈山中對話三首〉。牆體被分割成三個狹小曲折的空間,以三角形為展延,幾乎都是僅供一人待著的地方,形成難容第二人與之共享的體驗。第一個空間裡是斜牆與三角牆體,燈光設於角落,如帳蓬一般;第二個空間則是兩個斜坡相對,必須脫鞋才能上坡,躺在斜坡上可以看到對向坡頂的開口,瞬間有仰床看向窗外的錯覺;第三個空間是以最大廣角的三角細縫為縱深,人愈往裡走愈窄,盡頭則與第一個空間相連。

人與人之間

從藏有乾坤的牆體回到展間中,碰到的是謝杰樺+董怡芬的〈日常生活編舞〉,四方舞台轉如菱形,墊高且有廣角視野,堪稱是展間裡最惹人注意的作品之一。舞台四周立有耳機架和說明,觀眾只要戴上耳機隨著指示行動,即能與隨時參與進來的其他觀眾互動,雖是制式的指令,卻因為參與者的理解程度、所在位置和節奏速度等差異,每一次的互動都是不同的體驗,自我與他者的身體之間,形成個別化的關係與連結性。

舞台的後方,是一排長長的衣架,一旁牆上說明了這是賴志盛的〈這次,我是來找你的〉。這件作品的特殊性在於它並不自成一區或有一個集中的位置,除了衣架,在展場和展間都能看到有幾張單人沙發,而且僅供義工休息之用。原來這件作品是針對美術館的義工而來,創作者為義工們特製服裝,讓他們在待命服務的同時也能坐在沙發上休息或觀看。如此強調了義工在藝文服務中的角色,也讓觀眾適時地注意到義工的存在,他們也是一道真實的藝文風景。

展間的中間是一個金色圓形講台,這裡是耿一偉的作品〈拉然巴在美術館〉的發生地。這個作品其實已經完成許久,因為它是透過「論壇」形式來呈現的。耿一偉在此舉辦了三場各六小時的「拉然巴格西」─藏傳佛教最高學位的答辯形式,透過他自己與其他學者之間關於政治、科學、藝術與愛的討論,以及與當時現場觀眾的互動,呈現哲學與生活的辯證關係。從現場不斷播放的論壇影片,可以發現論壇並非是獨立在某時間舉辦的,在講演的同時,其他觀眾仍可在其他展品流連體驗,參與與退場是完全自由的,於是論壇本身也是一場被觀看的、正在形塑的作品。

最後一件展品是何采柔的〈某日〉,七個房間一排,其中六扇門是鎖著的,只有一扇門打開,如同任意門一般,吸引人們想一探究竟。七個房間代表的是一星期七天,按照順序只打開代表當天的門,各個房間的乾坤,必須每天都到美術館報到才得一覽全貌。筆者是星期二前往,屬於星期二的房間裡,是三張椅子面向一張鏡子,同時這件作品有個後門,從對向的門走進來,也是三張椅子面向同一張鏡子。

透過半透明和反射的鏡面效果,兩邊的觀眾能夠看到對方,而坐在兩邊椅子上的人,影像重合卻又看不清楚。這其實是「等待」時刻的放大,藉由兩邊能夠對看而產生事件,去檢視等待的狀態。據現場導覽員表示,在其他房間裡,「等待」以不同方式被體驗著,像是向房裡服務生點飲料,只能「內用」不能「外帶」,必須喝足15分鐘才能離開。創作者透過觀眾與展品互動產生事件,去突顯「等待」的片段,並讓觀眾得以思考其在生活裡的意義。

結語

《愛麗絲的兔子洞》的作品主要圍繞在「互動性」和「真實性」的介面創作,透過與之互動,觀眾才能得出獨有的意義與美感經驗。觀演關係向來多以單向為主,此次展覽則試圖將此關係翻轉,成為平衡的創作狀態。觀眾必須要參與才能得到「作品」,或說在過程裡即成為「作品」的一部份,正如愛麗絲在洞裡的經驗一樣,既真實可碰又如夢似幻,可謂是切合題旨、有別於日常的一場冒險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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